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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陌上云瑶


  穆禾抱着老爹尸身,行许久,至鸾鸣河畔,兄长之墓旁。

  他将老爹平放在地,后前倾下跪,徒手在生硬土地上挖掘着。随行胡大嘴见状忙上前拦住他,却被穆禾一把推开。

  “你徒手挖下去,何时才能将老穆头下葬?不如我们三人一并助你,也好......”

  “多谢,不必了。”穆禾指入土三分,指尖渐渗出血来:“这是我能为爹,做的最后一件事。”一夜未眠,又经此大悲之事,双目早已流不出泪,取而代之的,则是他满布血丝,干涩的眼眸。

  胡大嘴仍欲上前帮衬,身后云瑶拉着他的胳膊,冲他摇头:“让他静静吧。”

  云瑶长剑出鞘,走近穆禾,俯身将剑置于他身旁:“这荒芜田间也没什么趁手铁器,你便将就用着。”见穆禾不为所动,仍自顾用伤痕累累的双手挖掘着地上的坚土。她起身,冲老穆头尸身三拜,细声说道:”你能徒手挖上数个时辰,以为尽了孝道,却也要你爹躺在这阴冷荒地上陪着你吗?”

  穆禾一顿,也不回应。片刻,他动作生硬的拿起云瑶的长剑,面无表情继续刨起土坑。云瑶转身,与陈药师、胡大嘴二人行至远处等候,身后,却听穆禾声音呢喃了句‘多谢’。

  老穆头之墓与穆穗之墓并排而立,许是担心老爹之墓重蹈兄长覆辙,又因村民闹事无暇置棺椁,穆禾将墓坑挖的极深,又持剑于一木牌上,刻下‘显考穆公之墓’几字。

  他将老穆头尸身放入坑中,突觉一阵晕眩,眼前一黑,倒地不醒。再睁眼时,见黄土填平,墓已立好,也不知何时多了些元宝冥饷,酒肉吃食,供奉于老穆头坟前。

  云瑶见穆禾挣扎起身,忙上前搀扶着他。

  “适才你体力不支昏睡过去,陈药师回镇中为你取安息丸,路上顺道与胡大叔买了些祭奠之物和吃食。”云瑶说着取了摆放在素纸上得窝头递给穆禾:“你一整日未进食,身子熬坏了可怎么好。”

  穆禾接过窝头,起身绕行至陈药师、胡大嘴身后,‘扑通’一声跪了下来。

  那声音惊得二人忙回头,见穆禾面朝二人跪地,胡大嘴诧异,道:“小娃儿,你这是作甚?”陈药师也一旁应和着:“快起身,这才刚醒来,又跪在这冰冷地上,若再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?”二人说着走上前,欲将他扶起。

  然穆禾却重重了冲二人磕了三记响头,额间刚结了痂的创痕,又复流了鲜血。

  “家父与我,生前多蒙二位照顾,身死后,二位大叔亦不顾村人眼光,帮我、护我至此。此番恩亲重如山,穆禾牢记在心,来日若有能帮衬到二位的地方,穆禾定刀山火海,万死不辞!”穆禾言罢,俯身仍要磕头,胡大嘴一个箭步上去,搀住了他的胳膊:“我与陈药师,都是受过老穆头恩惠的,如今你家中生变,我二人看你长大,视你如亲侄一般,能帮衬一把便帮衬一把,也是应该。”

  陈药师上前,同胡大嘴一并将穆禾扶起,缓缓述到:“我们知你心中愤懑委屈,可现下你一把火烧了自家,又与镇中村民反目,日后孤身一人,可要怎么办呦......”

  “怕什么!不行就住我这!”胡大嘴拍拍胸脯,豪爽一笑:“还未说给你听,方才我与陈药师回到镇上,闻知那江才被你点的那一把火引上身,活活给烧死了!哈哈哈哈,我倒听人人都说,那是他的报应。现下比着他做例子,那些多舌之人,日后应再也不会冲你说些难听话了。”

  穆禾听闻江才死讯,心中毫无波澜,他走向老穆头墓前,烧了些余下的元宝冥饷,又对老爹行六拜之礼。礼成后,方对胡大嘴言:“多谢胡大叔美意,但青鸾镇,我必不会再回去。家父蒙冤而死,我为遗子,当为他讨个公道。”

  听穆禾如此说,一旁默不作声的云瑶不自觉的揉扯着自己的衣襟。她别过头去,目光闪烁,生怕与穆禾的眼神撞上。

  “讨公道?难不成你要上西绝?”胡大嘴听后忙摆手:“不可不可,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,上山与那些修真之人讨公道,难免他们包庇自家弟子,诸多刁难你,到时万一你和你爹一样,被......”

  ‘咳咳’陈药师掩嘴咳嗽两声,又冲胡大嘴使了个眼色,打断了他的话。

  “你自己的路,终要自己走下去,我们多说无益。只一点,凡事量力而为,莫要逞能。”

  穆禾点头,要二人放心。

  田间秋风拂过,一阵凉意袭来。赤色夕阳眼看便要褪去,天色越发暗沉。陈药师举头,见日未落下,月已初生,于是拍了拍穆禾肩膀,开口道:“时日不早,我一日未回医馆,很多事情你大娘一人操持不过来,我还得早些回去帮衬着她。小穆禾,你要珍重。”

  “这一日未挑山,又不知工钱要扣老子几何,趁着夜间还有两趟,我也得赶紧回去把欠下的活计补回来。”胡大嘴舒腰展背,活动一番筋骨,上前亦轻拍穆禾肩膀:“此去西绝,若见到那顾归雁,也替我说道说道,平日里挑山活计甚苦,他那点钱银也该涨一涨了。堂堂四岭盟主,这般吝啬,传将出去,可不要笑掉旁人大牙。”

  穆禾应下二人,向二人作揖送别,然二人方转身,却又被他叫住。

  “陈大叔,我有一事十分困惑,还望您能替我解惑。”

  陈药师驻足回首,目光与穆禾相对,颔首点头。

  “早年我听您讲过,少数人看似身死,实则乃为‘龟息’,身死数日甚至数月,仍有复生可能。昨日那舒华弟子,口中振振有词说见过我兄长,敢问当日您为兄长探脉,他有无可能,也是进了那‘龟息’之态。”穆禾言语间,目光不住扫视着一旁兄长的墓地。

  陈药师摇头,缓缓道来:“当日穆穗,脉搏、心跳、呼吸皆无,双目瞳孔皆散,七窍流血,且血多数已凝结成块,堵塞鼻腔咽喉,断无‘龟息’可能。我知你乍闻有人见过穆穗,心生侥幸也是有的。”他指了指穆穗之墓,接着说到:“可你兄长如今便葬在此处,你若还存有疑虑,开墓一探便知究竟,但这怕就要扰了死者清净。总之,你听我一言,人或有相似,但那舒华弟子所见之人,必不是穆穗。”

  穆禾冲陈药师道数声多谢,目送他与胡大嘴踏上归镇路途,直至身影已望不见。

  虽对陈药师一席话不住点头,但他心中疑虑尚存。唯有他知道,兄长尸身已然不在墓中。元齐言之凿凿,不像胡诌。若无把握,他必不会轻易下山于他家中大闹一番。此事情疑点颇多,他一时想的入神,待他回过神来,方见云瑶一直站在他身旁不远处,寸步不移,也不言语。

  他俯身拾起置于老爹墓前的长剑,弹去剑身灰土,递还云瑶手上。

  “多谢你护住我老爹心脉,让陈大叔赶得及为爹施针,让我能跟爹单独相处多一刻时间。”他停顿片刻,见云瑶仍不语,接着说到:“多谢你持剑喝退那些蛮横村民,方才让我爹遗体不受侵害。多谢你又一路随我,料理我爹后事。”他双手抱拳,俯身轻拜云瑶,再一抬头,却见云瑶眼眶湿红,香泪欲滴。

  “对不住,我若拦住师兄,你本不必承受这些。”云瑶抬头望天,长呼一口气,收住自己将要滴下的泪水:“说来讽刺,我又有何脸面在你面前落泪。”

  “小师姐不必自责,我非不明是非之徒,对你也只有感激之情,毫无半点责怪。”见云瑶情绪似有平复,他挤出一丝笑容,打趣说到:“这一日夜,经历这些,说来你我也算生死之交了。我叫穆禾,不知师姐可方便透露芳名?”

  “云瑶。”云瑶报完姓名后,眼神闪烁,略带打探的口吻问到穆禾:“我想祭拜穆大叔,不知穆兄可愿意?”

  穆禾点头,以怀中火石生活,递了些冥镪至云瑶手中:“云师姐有心了,家父在天之灵,亦会同我一样,感激你今日所做所为。”

  云瑶燃起冥镪,闭目呢喃:“穆大叔,齐师兄一时冲动,招致你因此殒身,我替他给您赔罪。回派中,我必会将他所做之事,一字不落诉与大师兄,大师兄素来对门下弟子行为管束严苛,定会严惩齐师兄,给您一个交代。”

  二人祭拜完老穆头,将墓地周遭燃灰清理干净,下葬之礼便算是成了。忙完这些,已至夜深。空中半月居中,满挂繁星,鸾鸣河畔,大片萤虫飞舞于田间。穆禾虽常来此地,却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莹虫,更莫说于山中修炼已有些时日的云瑶了。

  穆禾侧目,眼见云瑶看的痴迷,她精致的脸庞,在银月的映照下,更显白皙胜雪。他凝视许久,云瑶忽转头,与他目光相对。他忽觉脸部烧灼,潮红由耳根直蔓延到他的面颊,他别过头去,东张西望,嘴中结巴道:“这......这宵烛,甚美。”

  “我从未见过,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会发光的小虫。”云瑶探头,追寻着穆禾闪烁的目光:“穆兄方才,唤这小虫为什么?”

  一阵晚风拂过,穆禾瞬觉脸上一股凉意,身上的热汗也消了许多,他深呼吸,向云瑶解释“这小虫名曰宵烛,也有地界称它为莹虫。”

  “宵烛?”云瑶稍顿,微笑点头:“是了,是像极了人们入夜所点烛火,散发的光芒。”

  “云师姐,你信这世上,身死之人亦能复生吗?”

  云瑶将目光从莹虫堆中收回,她知穆禾心中仍对老穆头割舍不下,便劝慰道:“早些年,我娘去世伊始,我初上舒华求道时,也问过殊玄师姐同样的问题。”

  “他如何答?”

  “师姐言,万物皆有定律,遵循天道轮回,非人力可撼动。但她又讲,传闻世间有一千瓣金莲,早年间生于瑶池河畔,后不知为何人所采,流落凡尘。那金莲名曰人皇,似有起死回生之能。”云瑶见穆禾听得入迷,笑言:“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,这般玄妙之事,听过便罢了。穆兄就只当它有,也好给自己留些念想不是?”

  穆禾点头,应和云瑶,随后又问道:“云师姐,你为女子之身,如何会想着,上舒华派修真问道呢?”

  “算是机缘巧合吧。”云瑶向前走两步,于莹虫之间轻点指尖,却惊得虫群四下飞散:“我少时家母身染重疾,幸得一修真之人搭救,娘亲才得以续命数年。家母去世后,我于这世间孤苦一人,身为女子又干不得粗重活计,终日里只得在街上讨饭混些吃食。那年正逢殊玄师姐下山历练,见我可怜,便施我口粮,后又知我无亲无故,便问我可愿随她一同归山修真。我想起儿时曾受那女菩萨恩惠,虽不知她为何派高人,但心想若能习些玄妙术法,既能傍身又可救人,实是两全之计。于是便同二师姐一同归山,改名号为云瑶,由她一路悉心教导。如今入门,已八载有余。”

  “改名号?”穆禾疑惑追问:“云瑶非你本名?”

  “自然。我本名季孙蔷,云瑶乃我派中名号。派中除掌门,大师兄墨以,二师姐殊玄,三师兄夙尘外,一众弟子名号,皆在弟子名谱中,顺位而起。男子从元字,女子从云字。穆兄挑山数年,我当这些,你早知晓。”

  穆禾笑笑,摆手摇头:“只闻便觉头痛,挑山日苦,哪来的心思去管那些不关己闲事。”

  ‘啪、啪’

  二人相谈正欢,似闻空中传来炮竹声,仰头见远处,西绝山巅,舒华派所在之地上空,飞起五色烟花,于空中炸裂,绚烂夺目。穆禾随云瑶目光望去,问道:“那是什么?”

  云瑶面带惊讶,回首看向穆禾回问道:“穆兄竟能看见?”

  “照的大半个山头都明亮起来,怎会不见?”穆禾仍昂着头,似是被那景象摄了魂魄,痴痴望着。身旁云瑶眉头轻皱,暗自思量。

  那五色烟花,乃为舒华派秘传之术,燃点用以召集四方游历弟子归山议事。烟花以舒华秘法为媒,打散空中后形成的五色光芒,并非实体,而是由舒华一脉独有的归元内力所致。虽流光溢彩,耀目非常,然寻常百姓断不可见。即便修真之人,未曾习得归元心经,内力回路有所差异,亦是瞧不见的。但若内力修为异常浑厚,或可偶见一二次。

  云瑶细细打量穆禾,她与穆禾相隔不过半尺,在他体内,连丝毫内力流动的气息都察觉不到,遑论内力修为浑厚了。只这五色烟花,不知为何有缘让他瞧见。她心想,世间万物,虽循规蹈矩但亦皆有例外,于是不再细究,答曰:“此乃我派子归烟,燃点只为召集四方游历弟子,回派中议事。”

  “所议何事?莫非掌门当真负伤?早在元齐之前,我便听胡大叔他们那些挑夫私下窃语,似是再说掌门遇袭之事。”

  云瑶迟疑片刻,终点头开口道:“掌门于禁地修炼我派心法,将成之际造人暗算。贼人伤我派数名弟子性命,更将师尊重创。齐师兄便是在那时,见到了那名与你兄长长相酷似的男子,这才有了夜闯你屋中之事。”

  空中,炮竹声复响三下,空中五色烟花色彩更亮。云瑶面色焦急,眉头渐渐紧锁。

  “穆兄,今日我不便再与你多言,我需尽快赶回派,你且多珍重。”话罢,她忙御剑,腾身踩剑身之上,缓缓飞起:“齐师兄山下所作所为,我回派中若有机会,定会告知师尊与大师兄,还你一个公道。”

  云瑶突然御剑飞升而起,穆禾哪里见过这场面,硬是被吓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,待他回神,云瑶已化作天边一道淡蓝光芒,消失在星空中。

  “你慢些,当心跌下来!”穆禾冲她远去的背影喊道,后又暗自呢喃:“以前只听镇上说书人讲过,修真之人可御器而行,日行千里,听来只当一乐子。没想到竟真有此法,当真玄妙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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