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7章 第87章


时间由春跨入夏日,  褚烨似乎重新回到和陆浩初相遇前的生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背着画板孤独行走在巴黎的街巷,画画、卖钱,一个人平静生活,  失败的爱情像是从未在他的艺术生命里留下过痕迹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——

        褚烨说不上他多久没见过陆浩初了,  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匆匆走到面前的时候,他甚至愣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晚的暴雨下得奇大,褚烨带着伞,但护不住他刚完成一半的画,  所以就抱着东西在路边下默默蹲着,直到暗沉沉的天彻底黑下来,雨势也没有放缓的迹象。

        刺目的大灯照过来的时候,  褚烨还皱着眉往后面缩了缩,  直到人影从豪车上跳下来,冒着大雨冲到自己面前,他看看清这个形容狼狈的人是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陆、浩初?”褚烨还护着手里的画,把面前人身上的水滴到纸张上。

        陆浩初不说话,捡起地上的伞撑起来,黑着脸往褚烨手里一塞,扯着他的手腕就往雨里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诶你!”褚烨本能一样拿伞死死护好抱在胸前的画,连人带东西被打包塞进车里的时候才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车一路疾驰杀进了陆浩初的别墅,  下车的时候也一样,  贵公子先一步打开车门冲进铺天盖地的雨幕里,  勉强撑开伞,  才打开后座,一言不发把褚烨抱起来,  伞没有打在两人中任何一人的头顶上——而是撑在褚烨紧搂在胸前的半张画上方。

        脏兮兮的泥污和雨水把陆浩初的豪车豪宅弄得一塌糊涂,  两人也跟水里捞出来差不多——尤其是陆浩初,  头发绺成一撮一撮紧贴在头皮上,泥混着雨水淋了一身,再看不出半点矜贵气质,整个人狼狈得一塌糊涂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但唯有褚烨那张画算得上干爽完整。

        陆浩初把湿淋淋的褚烨放在昂贵的皮质沙发上,终于说了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:“你在这儿等着别动,我去拿毛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,不一会儿,陆浩初顶着湿淋淋的头发匆匆过来,外套都没脱就在沙发前半蹲下来,他拨开褚烨挡住眼睛的刘海,拿沾着热水的毛巾在他脸上轻柔地擦拭。

        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。

        半晌,褚烨伸手,把陆浩初水淋淋的头发拨到他耳后,露出那张俊美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扯过男人手里的毛巾,拿干净的地方反帮他细细地擦拭,褚烨犹豫了一下,先一步出了声:“印象里你在我面前的时候总在笑、总是西装革履、总很完美,我没见过你这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褚烨手下的动作一顿,眼睛里有光泽在闪动,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怀念,极小声地重复了一遍:“我没见过你这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要是、你要是早些这样就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就在他准备别过脸的瞬间,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攥住:“那从现在开始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陆浩初恳切地看着他,他握着褚烨的手在抖。

        数秒的沉默后,褚烨苍白的唇终于动了:“你觉得我们为什么分开?”

        不等回答,他自顾自地说下去:“陆少,你英俊、富有,你是天之骄子,而我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褚烨张开自己的五指伸过去,指着小拇指外翻处:“你看这里的老茧,还有我手上,感觉一辈子散不去的颜料味……我只是个小画家,陆浩初,我不敢进你如鱼得水的社交场,我见不得你和那些人眉来眼去,我不理解你的阶级,你明白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,声音哽咽:“我们不是一类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突然,褚烨的双手被强行掰开,他被迫直视面前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出乎意料的,陆浩初脸上没有半点挣扎,只有已经下定决心般、一切尘埃落定后的平静:“我可以改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按你所说,我们是两个不般配的拼图,”他笑得平淡,“那么我可以把我凸起的地方削平,在我平坦的地方挖出一个凹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爱你,离开你后我一遍遍确认,我远比自己以为的更爱你。我愿意改变自己来爱你,做这个决定和你无关,只是我离不开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陆浩初牵起褚烨的手,像初次见面一样,在他指尖落下一吻:“我们重新开始好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之后的这段床|戏拍得迷离晦涩,只能透过浴室的玻璃隐约看到两个起伏的人影,一只纤细漂亮的手似乎不堪重负般按上玻璃,它想抓住什么,却只微微颤抖着往下滑,在玻璃上留下五道指印;随即,一只更大的手覆了上去,完美楔||入他的手指之间,温和又不由分说地紧握住,把人牢牢禁锢在怀中……

        镜头转移到昏黄的床头灯,还有那头带着水汽的、柔软的纯黑短发,在枕头上晃动着铺开。

        镜头停在那对颤抖的胛骨上——像一对一碰即碎的蝶翼,美得几乎惑人,伴随着极压抑的呻|吟,褚烨的声音响起,那样喘息的、隐忍的,带着微弱的哭腔:“我再、再赌一把,赌一把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陆浩初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,把他后面的话全数封在喉舌中,在一片迷雾中,褚烨只能听见耳边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呢喃:“我爱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卡!”

        今天这场床戏真的从白天拍到天黑,其实几乎没有真正关键的镜头,但为了达到谷恣对氛围感的要求,两位主演还是一遍遍拍,杭杨的嘴已经被亲肿了,从脸到脖子,再延续到被子里——全身都蒙上了一层潋滟的淡粉色,他听到“卡”的瞬间,直接把大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,只留了一双蒙着水雾的眼睛在外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事没事,”杭修途把杭杨搂进怀里,在他额头上浅浅地吻,顺手揉了揉他蓬乱的头发,在杭杨耳边低低地安抚,瞬间从极具控制欲和压迫感的情|人变成了温和妥帖的兄长,“乖乖,没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摄影师赶紧出去,还带上了房门,给两人留出独处的空间。

        杭修途先一步下床,杭杨听到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,但完全不敢抬头,就僵硬地坐在原地垂着眼,直到自己的t恤被递到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拍了这么久,脸皮还这么薄,”杭杨感觉到头顶再次传来熟悉的手心温度,杭修途的带着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他像哄孩子一样揉了揉杭杨的脸,轻声说,“好了好了,以后再不接这样的戏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杭杨完全无法想象跟别人拍这种镜头,也不顾还套在衣服里的头,使劲点了点:“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杭修途咳了两声,煞有介事:“有些、那是正常现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杭杨:“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赶紧从领口钻出来,慌慌张张从床上跳下来,羞愤欲绝在杭修途胸口来上虚张声势的一拳:“我、我我哪有?!”

        直到杭修途笑声在耳边响起,杭杨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逗了,“张牙舞爪”抬起拳头,还没落下去,一声清晰异常的“咕噜噜——”从杭杨肚子里清晰飘出。

        杭杨:“!”

        拳头不知怎么就软绵绵缩回了身后,杭杨在杭修途强忍笑意的眼神里勾着头,原本就红通通的脸又红了一个度,他小声飞速说:“我饿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完还欲盖弥彰地加了句话:“很正常的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小心翼翼抬头,飞速瞟了杭修途一眼,又赶紧低下去,论说的话,那比小怂包一样的动作硬气多了:“不准笑!”

        趁杭杨还没彻底炸毛,杭修途笑着拿起他轻薄的冲锋衣,把面前人连同着细胳膊细腿整个儿“包”起来,在杭杨漂亮的鼻梁上轻轻一刮:“走,吃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在法国的时间不多了,今天在外面吃吧,晚餐后随便转一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确定刚才丢人的那页确实掀过去了,杭杨才小松了口气:“嗯嗯!”

        [在不知名的路边餐厅用饭,尽管味道普通,因为坐在我对面的人是你,所以一切都加倍美味。]

        杭修途轻轻挑眉:“总看着我笑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杭杨赶紧做贼心虚一样收回目光,老实交代:“就是在、在想‘杭修途’果然跟‘陆浩初’不一样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杭修途偏过头,放下刀叉,双手交握在面前,压迫感直接加倍,语气竟有点孩子气的不满:“拿我跟他比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不不,”杭杨瞬间混乱,说话都颠三倒四起来,“就、就是觉得,谈恋爱的话乱七八糟的事真多,还、还是给哥哥当弟弟好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杭修途沉吟了一会儿,扶着额头:“……这就是你演《孟特芳丹》的感受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杭杨稍偏过头看着他,大而亮的眼睛懵懂地眨了眨,头上像是顶着一个显而易见的小问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事,”杭修途沉默了数秒后又拿起刀具,“吃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在这里,似乎时间、节奏都被一点点拉长、拉慢,杭修途和杭杨用过餐后出了门,一起在街头慢慢地走。

        巴黎认得两人的影迷并不多,即便偶尔遇到,也只是笑着过来讨一个签名或者合照,不会影响秩序、不会喧嚣吵闹,他们可以放开束缚随意且自在地走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异乡街头散步、在埃菲尔铁塔下看灯光秀,去看香榭丽舍大街尽头的凯旋门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并排慢走,时不时袖子摩擦、手上肌肤相接,即便没有眼神的碰撞,也无人出声,仍不可否认——这一幕浪漫至极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这样走了多久,杭杨慢慢感觉周围来往的车流和人流都模糊起来,他全副身心都放在了身边这个人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 突然,一直手轻轻搭上杭杨的肩,他的心跳又没出息地加了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过两天就回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杭修途拉着杭杨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,他却走到杭杨面前半蹲下来,一边帮人慢条斯理打理衣领,一边小声嘱咐:“在国内的戏份比较现实,压抑情绪占大头,不能再太共情角色了,记住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杭杨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对,”杭修途拍拍他的肩膀,“我们帮你调节、时刻提醒,帮你出戏……这些都在其次,重要的是你一定自己要有这样的意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杭杨不声不响按住了杭修途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,轻轻握住,他抬起头的时候,满面的笑容春光灿烂:“嗯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有跟他在一起了?”朋友在杭杨旁边坐着,一只画笔架在上唇和鼻子中间,神色怏怏。

        褚烨手轻轻一顿:“怎么这么说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看你自己的画,”朋友甩了甩金色的波浪中长发,“突然就从阴郁转轻快了,甚至还开始画人,是谁说过‘我不懂人,不敢拿人物表达情绪’?嗯?”

        褚烨笑笑,没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 朋友轻叹口气:“你非常爱他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褚烨顿了顿:“我不知道。失去他的每一瞬,我想到他都难以容忍,我对他难以容忍,却又一直想念。”[1]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样……”朋友惆怅地摇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褚烨轻声说:“他说,要为我重新打磨自己,直到变得足够契合为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朋友听到这句话,情绪才有大的起伏,他一点点瞪大眼睛,过了会儿才小声说:“这样,竟然会这样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第一次这么郑重看着褚烨:“祝你们幸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褚烨笑着点点头: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看向窗外的晴天。

        窗外,摄像机的角度架得刚好,拍到那双饱含情绪的双眼,像一双黑曜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卡卡卡!过了过了!”谷恣跳起来拍拍手,“行了,就剩最后一个镜头了,一口气拍完就回国!”

        化妆老师过去帮杭杨简单调整了一下细节,杭修途则静静站在谷恣身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啧,”谷恣回头看他,“你对你弟真挺上心,法国已经没你的戏份了,要是换我直接在家躺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杭修途盯着显示器,淡淡回道:“我没有作息不规律的恶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谷导: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不止谷恣,旁边路过的人齐齐哽了一下,纷纷感觉膝盖中了一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!来!”谷恣拿起对讲机,“演员状态可以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监视器上,杭杨抬手比了个“ok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,摄像老师就位!”

        谷恣屁股往前坐了坐:“a!”

        褚烨的手机铃突然响了,他像平时一样接通电话,熟悉的中国西南方口音从里面传出来,带着压抑的哭腔:“你爸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哽咽声转为嚎啕大哭:“你爸早上还上工,说晕就晕了,送医院已经不行了,说是脑血栓没得快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脑子“嗡——”一下一片空白,手机脱了手才手忙脚乱地去接,谁知脚底一晃“咚”一下重重摔在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监视器后面杭修途突然上前一步,眉头锁起来:“他自己加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”谷恣手在桌面上敲了敲,“设计得不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杭杨这一跤摔得很重,像是五脏六腑都挨了重重一拳,过了会儿才听见耳边有人在喊:“褚!褚!站得起来吗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两眼发白,连声音都听不真切,哆嗦着摸索起手机,借着身边人的胳膊踉跄着站起来,摇摇晃晃就往门口走,一脸的迷茫:“我要回家,我要回家,我要回家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身后似乎有声音:“褚!你在说什么?我听不懂中文!”

        褚烨仍摸着前面慢慢往门口走,念着念着,声音突然就变了调,再一摸脸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,他开始难以自控地嚎啕大哭:“我要回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要回家。

        伴随着谷恣的一声“卡!”,杭修途没有一点犹豫,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,拉着还恍惚的杭杨上下看:“怎么样?脚没扭伤吧?怎么摔这么结实!伤哪了赶紧给我看看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杭杨哽咽得说不出话,就拽着杭修途的袖子一个劲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杭修途沉着脸,当众把人拦腰抱了起来,冲跟上来的两个助理匆匆说“自己打车回去,回头找我报销路费”,随后在一众妹子的惊呼中抱着杭杨快步走向了保姆车。

        车门刚一合严,杭修途就匆匆剥了杭杨的外套。在杭杨震惊的目光中,把衬衫一把扯起来,攥住杭杨条件反射挣扎的双手,面无表情盯着他白皙的肌肤一寸寸细细地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哥!”杭杨彻底出了戏,但眼里还含着泪,说话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,“哥你冷静!”

        在杭修途手伸向他裤子之前,杭杨大声喊出来:“我真没事!”

        趁着杭修途一瞬间松了力道,杭杨赶紧把手挣出来,拯救了自己的裤子,把推上来的衬衫迅速扯了下去,他大口大口呼吸了几下,才瞪着杭修途小声抱怨:“我受的最大惊吓不是刚才那个跟头,是你啊我的杭老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杭修途盯着他看了会儿,脸色才慢慢松快下来,但他仍紧攥着杭杨的左手:“抱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停顿两秒后,还是说:“但以后不要采用伤害自己的设计,好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杭杨看着杭修途:“但、但是你原来的作品里不是也有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一码归一码,”杭修途打断他,“你不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杭杨震惊:“!”

        双标得这么明目张胆吗?!

        杭修途缓缓说:“人和人的身体素质不能同日而语,你这把小骨头,实在不顶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杭杨:“……”感觉受到了鄙视,是我的错觉吗?!

        他往远离杭修途的方向坐了坐,若无其事抬头看天。

        两天后,剧组乘飞机回了国,辗转来到s省一个偏僻的乡镇。

    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

        [1]出自毛姆的《刀锋》,稍微改了改

        还有就是这里打电话的内容,本来用方言写的,想想还是不希望有太强的地域指向性,所以就普普通通写啦

        爱你们么么哒!mua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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