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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章 祖孙相认


  玉贞款款走向乔广元,深施礼,开口道:“见过总督大人。”

  乔广元本是含笑看着她的,听着称呼,顿时容色一僵:“你是镇山的女儿?”

  玉贞道:“是。”

  乔广元很是诧异的样子:“镇山是老夫的儿子,难道你不该称老夫为祖父吗?”

  玉贞垂着头:“是。”

  回答倒非常痛快,只是祖父二字仍旧没有说出口。

  乔广元叹了声:“我也不逼你,毕竟咱们祖孙两个初次见面,我只想问问,你爹……他还好吧?”

  一晃二十年,岁月掠夺了年华,岁月也沉淀了性情,当初为了儿子的前程,不惜用了那种下三滥的手段,日后每每想起都非常惭愧,而二十年只中父子两个从未相见,但牵挂却一刻都未曾放下过,这么多年他也在时时的打听乔镇山的一切,听说儿子从商,且干的不错,日进斗金,生活富足,又娶了妻子,还生了个女儿,那女孩子貌美又聪明,闺名叫玉贞,儿子过的好,他也才放心,只是往南边打仗之后,再无暇打听关东的事,所以才问玉贞。

  他这样问,玉贞便明白祖父还没得知父亲已故,踌躇要不要直言,怕老人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,可这事迟早是要讲的,所以道:“我爹,没了。”

  乔广元如遭雷殛,半晌没反应过来。

  玉贞担心的抬头看他,见他呆呆的静默,良久,方沉沉道:“哦,什么时候的事?”

  玉贞便讲了关于乔家发生的一切,包括给人陷害,接着父亲气绝身亡。

  乔广元听罢,一掌拍下,身侧那结实的花梨木条案,生生的给震裂,震得他自己虎口发麻,手指痛得火烧火燎,浑浊的双目突然迸发出鹰隼一般的目光,随即,手掌慢慢攥成拳头,狠狠的握着,握的太紧,能听见骨节咯嘣咯嘣的响,接着摊开手用力一划拉,条案上的茶杯掉在地上,咔嚓一声碎了,最后他犹觉心头的怒气无处发泄,一脚踹飞了桌子。

  一连串的动作吓坏了月映,即便玉贞,也感觉祖父像一头失控的猛兽,都不知过去劝慰,只愣愣的看着。

  乔广元身边的武将连忙劝道:“大人息怒。”

  月映也过来搀扶:“老大人切莫伤了身体。”

  乔广元呼哧呼哧的喘着,像是心口有什么堵着无法呼吸,假如儿子是病故,他痛,也可以承受,毕竟富贵有命生死在天,可儿子是给人陷害的,他不仅仅痛,还愤怒,更自责,假如当初自己没从儿子手中夺了凤喜,儿子也就不会离开京城=闯关东,也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,儿子的劫难,说到底是他一手造成的,所以他痛他懊恼,种种滋味烧灼着心口,最终,一口血喷了出来,眼前一黑,身子如山般倾倒。

  玉贞脱口而出:“祖父!”

  幸好那武将及时接住了乔广元,并朝外面喊门口侍立的戈什哈:“来人,进宫请旨,传太医!”

  戈什哈头目进来领命,随即掉头就跑。

  那武将抱着乔广元待想回房,玉贞伸手拦住:“等等!”

  武将道:“小姐。”

  玉贞看着乔广元:“急火攻心,不宜挪动,我略通歧黄之术,交给我吧。”

  那武将稍有迟疑,实在难以相信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小姐,还会医术,想着人家是亲祖孙,总不至于害人,于是道:“嗻。”

  玉贞又吩咐月映取了床被子铺在地上,让乔广元平躺,正待施救,突然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,三人回头,见那戈什哈头目带着两个穿着官服的人走了进来,武将连忙迎上那年长者:“江大人,这么快?”

  原来,这位江大人是个太医,身边年轻的那个也是太医,但职位低,负责随行打下手。

  戈什哈头目解释:“标下没等出府门呢,江大人已经到了。”

  那武将很是奇怪:“江大人如何来了?”

  江太医道:“奉旨,为乔大人疗伤。”

  乔广元虽然凯旋而归,也受了不少次伤,西太后听说,便让江太医前来为其诊治,碰巧遇到乔广元急火攻心昏迷不醒。

  有太医在,玉贞和月映就退了出去,在庭中走来走去,月映旁边安慰:“四小姐别担心,太医在呢,老大人一定会没事的。”

  玉贞叹了声,什么都没说,担心祖父是一方面,是吃惊于祖父对父亲,原来怀有这么深重的感情,想想也对,可怜天下父母心,哪个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,更何况祖父唯父亲一个儿子,而祖父之所以如此痛彻心肝,不单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,还有对父亲那深深的歉疚。

  好在没有多久,乔广元即醒了过来,只是屏退了所有人,独自在卧房躺着,谁都不肯见。

  足足躺了一整天,期间玉贞回过孙家一次,向孙庭芳说明自己已经住进老宅,并多谢孙家人所给的照顾。

  乔广元班师回京那么大的阵仗,孙庭芳当然也知道了,一面恭喜玉贞,一面犹犹豫豫道:“那个,乔小姐可否请乔大人帮忙救救我那义弟?”

  玉贞没做明确的表态,怕一旦不成反让人家失望,只淡淡道:“机会合适,我会提的。”

  孙庭芳依然非常高兴:“有乔小姐这句话,我那义弟就死不了。”

  彼此不熟,无论对错,玉贞都没有多说,告辞而去,回到家时,听说祖父还在卧房躺着不肯见人。

  至晚,月映过来服侍她用饭,玉贞问:“可吃了什么?”

  月映知道是问乔广元呢,摇头,叹气:“并无,四小姐得想想法子,老大人再这么伤心下去,会出事的,总归是一把年纪了。”

  玉贞刚拿起馒头,随即放下:“我去看看。”

  月映喊她:“用了饭再去。”

  玉贞道:“回头再吃。”

  独自来到乔广元的卧房,门口守卫的戈什哈见了她齐齐施礼:“小姐。”

  玉贞朝房门努努嘴:“打开吧,我去看看。”

  戈什哈有些为难:“大人说,谁都不见。”

  玉贞道:“放心,祖父不会责怪你们的。”

  戈什哈于是将房门打开。

  玉贞走进去之后,戈什哈又将房门紧闭。

  玉贞轻手轻脚,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,绕过槅扇,再绕过十二扇云母屏风,发现乔广元根本没有在床是躺着,而是伫立在北墙上悬挂的一幅画下,看的那么专注。

  玉贞也看上去,有些远,看不清画上那极小的花押,只知道画的是山水,笔意疏狂简单,应该是出自个年轻人之手,猜测,会不会是父亲所作?

  脚下是厚厚的波斯毯,悄无声息,可乔广元是带兵打仗之元帅,历练得听力超常,已经听见她衣裙摩擦之窸窸窣窣的声音,也知道除了她没人敢进来,所以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,然后一回头。

  玉贞刚想行礼,忽然发现祖父眼角未干涸的泪痕,便知道祖父方才哭过,她其实,在听凤喜说了那段往事之后,也曾经怨怼过乔广元,以至于彼此相认她都没能唤一声祖父,试想假如祖父当初没有横刀夺爱,父亲就不会去闯关东,也就不会送命,哪怕没有娶母亲没有自己,至少父亲在京城过着衣食无忧的舒坦日子,而现在,发现须发皆白的祖父居然哭了,玉贞的心口一揪。

  乔广元浑然不觉给她发现了什么,疲乏的闭了闭眼睛:“我有些累,想躺一会子。”

  玉贞知道他之所以谁都不见,是心里痛苦,道:“我爹的事,也是个意外。”

  目的是安慰乔广元,孰料,乔广元再次震怒:“意外?我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!”

  逝者已矣,玉贞现在要顾及活着的人,想求祖父救曹天霸,遂道:“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,报仇的事,请交给我吧。”

  乔广元凝眉:“你?”

  忽然想起什么,道:“你和你娘过的怎么样?”

  目前,祖孙两个还未说多少话,他也就不知道玉贞的状况。

  于是,玉贞请他坐了下来,简单的叙述了父亲过世之后自己所作所为,包括开药房开货栈,眼下还在建造房屋准备出赁,也透露了一些查到了什么,大概晓得是谁害了父亲,最后她坚定道:“所以给我爹报仇的事交给我吧,重振乔家,报仇雪恨,这毕竟是我爹临终时我答应他的,假手于人,即使大仇得报,也难泄我心头之恨。”

  听了她的叙述,乔广元欣慰的露出了一点微笑:“你很能干,跟镇山一样,我也听说富氏带着家人都去关东投奔你们了,一家几十口子需要你来养活,好孩子,难为你了,不过你有那么多生意需要照看,怎么来了京城呢?”

  终于书归正传,玉贞走离他,至其面前跪了下去:“求您救救曹天霸。”

  曹天霸,乔广元是知道的,自己能从死牢出来,就是基于这个人的相救,乔广元更知道曹天霸是玉贞的未婚夫,这是当初张德庸告诉他的,只是不知曹天霸犯了什么事,他刚回京,进宫复命之后,急着回家看孙女,还未曾见到张德庸等人,所以问:“曹天霸他怎么了?”

  玉贞将曹天霸的案子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。

  乔广元听罢道:“你放心,我明天即进宫面见西太后。”

  玉贞听了,开心的谢过。

  乔广元假意嗔道:“莫说是他先救的我,即便他没救过我,他也是你的未婚夫,我能坐视不理么,放心,放心吧。”

  玉贞迟疑下,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曹天霸已经悔婚,怕祖父一气之下袖手旁观,只忧心忡忡道:“这事,就怕没那么容易。”

  乔广元微微笑:“祖父自然有法子保他性命无虞。”

  看老人家如此笃定,玉贞俨然自己重生了一般,只是叮嘱:“如果这事太难,您就不要勉强,正像您说的,生死有命富贵在天,一切看天意吧”。

  见她脸色终于绽放出笑容,乔广元的心也安慰了很多,道:“不难。”

  祖孙两个又说起了很多,乔广元急于得知的是乔镇山在关东的一切,而玉贞也尽可能的详细描述,乔广元忽而笑笑,更多的时候是叹气,当初自己一念之差,害了儿子,心中愧疚,而他也知道是谁密告的自己,是凤喜出卖了他,于是道:“你不知道,你爹当初跟我反目,其实是为了一个叫凤喜的女戏子。”

  玉贞却说:“我知道。”

  乔广元怔愣:“你知道?”

  玉贞点头:“当初为了建造铺子出赁,苦于手中没那么多银两,我曾来京城准备向票号借钱,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谷梁春秋,谷梁公子帮了我很多,不单单借银子给我,还去过关东帮我建造房屋呢,而他说起过关于乔家的一些事,我去庆喜班找过凤先生。”

  乔广元气哄哄:“你爹为了那么个女人,抛妻弃子,连老父亲都不管了,跑到关东去过活,可是那贱人最后竟害了乔家,其实也不怪你父亲,是我养虎为患,我一早就该打发走那个贱人的,听说那贱人没事人似的,又跑去戏班子唱戏了,哼,积恶难改,天生贱命,害了我也害了乔家人,所以,我不会放过这个贱人的。”

  玉贞悚然一惊:“您想杀了凤先生?”

  但凡提及这个女人,乔广元都是火冒三丈,道:“当然。”

  玉贞道:“不可!”

  乔广元问:“为何?”

  玉贞道:“她,她……”

  她害了祖父,害了全家,自己该怎么为她说情呢?自己又该不该为她说情呢?

  乔广元余怒未消:“她死不足惜。”

  玉贞低头叹息:“可她却是我爹至爱的女人。”

  乔广元登时愣住。

  玉贞悠悠道:“一对有情人未能成为眷属,已经够可怜,假如您老杀了凤先生,我爹在天之灵,也不会安息的。”

  乔广元没有言语,默默的回忆往事,乔镇山对凤喜的感情他再清楚不过,为了凤喜,乔镇山甚至想休了原配富氏,虽然这做法不敢恭维,说到底乔镇山当年太年轻不懂事,可后来乔镇山也一直给富氏写信,这事富氏都跟他说过,乔镇山惦记家人,却独独不肯原谅他,就是因为这个凤喜,所以假如自己真的杀了凤喜,儿子可真是死不瞑目了。

  想明白了,为了儿子,何妨饶那贱人一命,怅然道:“好吧,我可以不杀那个贱人,但有一件事,她必须离开京城,我真怕哪天与她不期然而遇,忍不住会动手打死她。”

  祖父能够退一步,玉贞也只好道:“改天,我去找凤先生说说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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