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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8章 嫌隙


  玉贞自认为,云拂衣是诗一般的女子,没有高门大户那些女人的狭隘、猜疑、妒忌和刻薄,也没有某些贫苦人家那些女人的自卑、粗鄙和自怨自艾,她淡泊、清雅,给人的感觉很舒服,因此,玉贞才与之结交,并在她困难时出手相助。

  玉贞提及柳长风和她的感情,云拂衣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,根本不是一回事,淡淡一笑:“二爷知我,怜我,护我。”

  玉贞道:“姐姐何尝不是知二爷怜二爷护二爷,二爷当初不过衙门小吏,可姐姐依然毫无怨言,自己经营画坊,撑起这个家,姐姐是少有的好女子。”

  云拂衣莞尔一笑:“夫妻之间,理当如此,妹妹不也是么,当初曹大人在老狼山,为所有人唾弃,可妹妹对曹大人情有独钟,我说句不当说的,曹大人能有今天,难道不是妹妹的功劳么,没有妹妹,曹大人现在大概还在老狼山做土匪呢,妹妹才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。”

  玉贞噗嗤笑了:“瞧瞧,咱们姊妹呼吸吹捧,像极了那些酸臭的文人。”

  云拂衣道:“我说的都是真心话。”

  玉贞敛笑:“我信,若我连姐姐都不信,这世上再没有可信的人了。”

  她这句话,算是抛砖引玉,她希望云拂衣接着说,我若连妹妹都不信,这世上也是再没可信的人了,然而,云拂衣没有说,只是含笑看了眼玉贞,这时丫头来上茶了,云拂衣就道:“妹妹尝尝,我制的新茶,是加了很多花瓣密封九九八十一天,沸水煮熟之后,里面那些花的清香似有如无,喝了提神。”

  玉贞心中有空落落的失意,端起茶杯:“好,我来尝尝。”

  轻轻抿了口,立即睁大了眼睛:“果然与众不同呢!”

  再喝了口,又道;“原来这茶和人一样,都有形形色色的,而姐姐能制成这茶,正因为姐姐亦是如此,与那些俗世女子,大不一样。”

  云拂衣差点把刚含入口中的茶水喷出来,笑得前仰后合:“妹妹今天是怎么了,一直的夸我,妹妹如果再夸我,我都无地自容了。”

  玉贞一脸正色:“姐姐就是好,所以我能与姐姐相交。”

  云拂衣看着她那么认真那么恳切的目光,点了下头。

  接着,两个人又说了些其他的,无非诗书字画,无非过日子掌家,闲闲碎碎的,气氛融洽。

  快至中午,玉贞起身告辞,云拂衣留她用午饭,她道:“今儿说好了陪我娘去听沈老板的戏,午后就开锣了,咱们姊妹两个在一起吃饭,话也多,酒再喝多了,怎么带我娘去看戏,所以今儿就不了,改天,我提着老黄家的陈酿来,咱们姊妹两个一醉方休。”

  云拂衣说了声“好”,亲自送玉贞出来,完全没有想到,刚出门竟然撞见回家的柳长风,她心底咯噔一声,面色没什么别样,关切的问:“二爷不是一向在衙门用午饭吗,今儿怎么回来了?”

  玉贞亦是心头一个激灵,都说心底无私天地宽,可她还是有些不自然,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,淡淡问候:“二爷一向可好。”

  玉贞来此探望,明明是柳长风的主意,他却佯装不知道:“乔小姐来了,怎么这么快就走了,拂衣成天的盼你呢。”

  云拂衣拉了下丈夫的衣袖:“二爷糊涂,妹妹现在可是曹夫人了,堂堂的巡抚大人的夫人。”

  柳长风就假意拍了下自己的脑袋:“瞧我这记性,对对,是曹夫人了,夫人别急着走,既然到了饭口,一起用了饭再走不迟。”

  玉贞道:“不了,我还有事。”

  同这样的人,多说一句都感觉浪费。

  柳长风好不失望,道:“曹家堡不大,云记画坊和乔家的店铺也是鸡犬相闻,可夫人好久没来看内子了,她很是想你。”

  看着他乔张做致的样子,玉贞心里恶心,感叹云拂衣这样的好女人,竟嫁了这么不堪的男人,不想招惹是非,道:“我忙过了这段,会时常来看姐姐的。”

  柳长风微笑:“那就好。”

  他也学聪明了,言语得体,丝毫不漏破绽,其实今日他的目的不言而喻,不过是见曹天霸远去山东,还想着倭寇海盗何其凶狠,也许曹天霸这一去就再也没命回来,对玉贞的心思便春风吹又生了,假借云拂衣生病为由,引了玉贞来了他家里,他就想回家,可是不巧,衙门临时有事他给拖住,匆匆办完差事回到家里,不想玉贞已经告辞。

  然而,他对玉贞的心思并没有因此而断了,此后又是寻找各种法子想见玉贞,都给玉贞巧记避免过去,直至层林尽染是中秋时节,他又找到了机会,托人给玉贞送了封信,说云拂衣邀请玉贞一道去西山赏红枫。

  西山,是相对于曹家堡的位置而言,长青山山脉,因山势平缓,所以每年春季,成为人们踏青的好去处,而到了秋季,又是赏枫的良辰。

  玉贞听了口信,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,为了确保这个消息是真的,叫人去云记画坊去问云拂衣,回来的人说云记画坊今日关门,玉贞便确信真是云拂衣邀约自己,刚好最近也忙出了一些头绪,出去散散心也好,于是叫人套车,又携带了些干果糕点,还有一壶老黄家的陈酿,准备和云拂衣一边赏枫一边喝酒,岂不快哉。

  拾掇好,带了两个丫头,坐车就去了西山。

  等到了西山才发现,赏枫的人很多,这时节不冷不热,人们都愿意出来走一走,权当是正月十六走百病了,于是一家家携老扶幼,山里非常热闹。

  玉贞在山脚下了车,留了些吃食和酒给车夫,让他在此等候,玉贞就带着两个丫头进山了,其中一个丫头叫松香,另个丫头叫月桂,都是买来不长时间,使唤起来虽然没有月映那么顺手,两个丫头还算机灵稳妥,没出现大的错误,玉贞即习惯了把她们两个带在身边。

  三人一边向山里走,一边在人群中搜索云拂衣,可是刚进入一个山口,玉贞正东张西望呢,突然斜里出来一个人,唤她:“曹夫人!”

  言语中满满的惊喜,可玉贞脑袋却嗡的一声,又是柳长风,关键是,柳长风身边没有云拂衣,独自一个,穿一件月白的长衫,外罩一件淡绿的马褂,于红的黄的烂漫秋叶中,风采卓然,非常出众。

  玉贞深感不妙,怕自己又给柳长风算计了,也还是得体的问道:“二爷也来了,姐姐呢?”

  柳长风手中还拿着把扇子,这时节拿把扇子,附庸风雅都有点过分,看样子他还施了淡妆,只是并不得心应手,所以脸上的粉涂得不匀称,看着很滑稽,辫子倒是梳得非常齐整,但抹多了桂花油,给人以湿哒哒如淋水的感觉,见玉贞再次上钩,他心里高兴又得意:“拂衣去看她母亲了。”

  玉贞一下子就知道这场邀约,又是柳长风搞的鬼,当即震怒,鉴于他是云拂衣的丈夫,又是众目睽睽的,玉贞忍着没有发怒,而是道:“那二爷请自便。”

  待想走,柳长风堵住她:“夫人慢着,既然遇上了,何妨一起赏枫吟诗。”

  玉贞终于忍无可忍,道:“二爷是有妇之夫,我是有夫之妇,我们两个怎能一道赏枫吟诗,即便是多说几句话,也是不妥的,二爷请自重。”

  柳长风还颇感委屈:“左不过赏枫吟诗,又没有同榻而眠,如何不妥?”

  他大概,是想为自己辩解,可玉贞听见那句“同榻而眠”,瞬间恼羞成怒:“我叫你一声二爷,不过是冲着云姐姐,可你一再的纠缠我,实在是欺人太甚,如此,我也就……”

  柳长风冷笑着打断:“你也就不客气了?你又能把我怎样呢?我只是在山中碰见了你,也是念在你是内子的好友,我才邀你一道赏枫,你应则应,不应则罢了,何故这么凶巴巴的,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。”

  两个人起了争执,便引来很多人围观,有认识玉贞的,也有认识柳长风的,纷纷询问怎么回事,玉贞无地自容,便推说无事,喊两个丫头走。

  柳长风今日也不知怎么了,平时脑子还算够用,虽然有点愚,也终究没犯什么大错,可今天,他热血上涌,一冲动,拦住玉贞:“你得说清楚,否则你这样走了,别人都以为我柳二爷欺负你呢,我柳二爷在曹家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,协领大人也赏识呢,并说要栽培我,你这样一嚷嚷,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。”

  他也没想到玉贞会如此动怒,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围观并认出自己,怕这事传得满城风雨,于自己名声不利,所以要玉贞给个说法。

  可没得玉贞说什么,阮致武出现了,他是去乔家找玉贞的,却听玉宛说玉贞来了西山有些不放心,所以追了过来,刚好见柳长风咄咄逼人,阮致武立即冲过去一把揪住柳长风的衣裳,恶狠狠道:“你敢欺负我表姐,你是活腻烦了。”

  柳长风也认识阮致武,不过不熟,听说他会功夫,心里有点怕,可众目睽睽,大家都看着呢,他如果认怂,觉着以后在人前抬不起头来,于是硬撑场面:“你是谁呀?阮家二少爷?阮致文的弟弟?哼,阮致文能活着出去,二爷可是帮着说了很多好话呢,不过是念在都是曹家堡人,你们阮家不报答二爷也就罢了,你还如此对我。”

  阮致武朝他脸上吐了口:“我呸,你算什么东西,你跟谁自称为爷呢,我大哥那是没犯死罪,关你屁事,你这种人,真本事没有,老婆孩子都养活不起,成天的学女人涂脂抹粉,你这种人,要我说云东家瞎了眼才会嫁给你。”

  云东家,当然是指云拂衣。

  柳长风得意的一笑:“她瞎眼不瞎眼,与你无关,总之她喜欢跟着我。”

  阮致武不善嘴皮子功夫,没话说了,句扬起拳头,玉贞喊住他:“致武,犯不上跟这种人计较,我们走。”

  说着过去拉扯着阮致武,往别处去了。

  柳长风朝他们的背影吐了口,气鼓鼓的,自己今天精心准备,却没能成其好事,很是不开心,刚好遇到两个朋友,那两个朋友招呼他,他就跟二人去赏枫了。

  走了大半天,欣赏够了美景,回到家时,见云拂衣在家呢,正教两个孩子读诗:“寒雨连江夜入吴,平明送客楚山孤。洛阳亲友如相问,一片冰心在玉壶。”

  小儿不知诗意,便问:“娘,一片冰心在玉壶是什么意思?”

  云拂衣看了眼柳长风:“二爷回来了。”

  柳长风有些疲乏:“嗯。”

  坐下来,看妻子教儿女读诗。

  云拂衣蔼然望着小儿:“这句话的意思就是,我的心像玉壶里的冰那样晶莹纯洁。”

  说完回头看了眼柳长风,含笑问:“二爷比我懂诗词,我的解释,可对否?”

  不知为何,柳长风感觉她话里有话,或许是自己做贼心虚吧,讷讷的点下头:“娘子说的没有错。”

  云拂衣就转身继续教儿女读诗,差不了,就道:“你们自己去玩,爹累了,娘给爹做饭去。”

  然后一顿晚饭,夫妻两个都闷声不语的吃着,柳长风心里有鬼,云拂衣却不知在想什么。

  用罢饭,拾掇好碗筷,云拂衣又去给他铺床。

  等就寝了,夫妻两个背对着背,云拂衣一动不动,像是睡着了。

  柳长风想了想,就怕白天的事传到妻子耳中,毕竟那么多人看见了,为了讨好云拂衣,翻身抱住了妻子,然后手往云拂衣寝衣里面伸。

  云拂衣一把按住他的手,道:“睡吧。”

  柳长风还想动作,云拂衣又道:“我今天没心情。”

  柳长风本着恶人先告状,假装生气:“为夫想跟你亲热下,你这样扫兴。”

  云拂衣声音很轻:“二爷既觉着我不够让二爷尽兴,不如我们和离吧,然后二爷觉着哪个女人能让二爷尽兴,自去找她。”

  这可是妻子第一次说这种话,甚至是妻子第一次发火,柳长风立即断定,白天在西山的事,漏了,可他还硬撑着:“你今天是怎么了?无端说这种话,咱们是结发夫妻,并且一直恩恩爱爱,你说和离,好没道理。”

  云拂衣犹豫了下,把想说的咽下,还有一双儿女呢,就道:“我今天有些累,外加我母亲的病很重,所以心情不好,二爷别怪。”

  柳长风如释重负,抱住她:“我不怪你,咱们可是结发夫妻。”

  云拂衣没再说什么,只是一夜未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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