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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7章 悔过


  阮家后园有个小阁,平素阮致武练完功夫之后,就到这里来少坐,今儿他把大哥阮致文请到此处,还备了酒菜,阮致文笑问:“你一向不喜欢这样的,这是怎么了?”

  阮致武指着凳子;“大哥你先坐。”

  阮致文坐了,看着弟弟给自己斟酒,还把筷子递了过来,心里有些感动,人啊,总是经历过一些什么事,特别是性命攸关的事,方能知道,正在关心你爱护你的,唯有亲人,这不,一直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弟弟,突然变了个人似的,阮致文感慨万千,也非常高兴,道:“你也坐,你找大哥有事,大哥其实也有话跟你说。”

  阮致武应了,坐在阮致文身侧,也给自己斟了杯酒,之后端起酒盅:“大哥,这杯我敬你,你能够活着出来,实在是太好了。”

  阮致文嗯了声,兄弟俩一饮而尽。

  接着,阮致武又给彼此倒了第二杯酒,想说的太多,他又不善言辞,一时也不知从哪里开始谈起好,索性捡最近的事情说,就问:“大哥怎么把大嫂给休了呢?”

  阮致文冷冷一笑:“我当初就不该娶她,索性她还没有为我生下一儿半女,否则有了孩子,我还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。”

  阮致武叹了声:“大嫂那人做事是不择手段,给她点教训就好了,没必要非得休掉,一个女人给丈夫休了,世人看她是什么眼光?更何况宋家已经没落,大嫂回到娘家也是艰难度日。”

  阮致文独自抿了口酒:“她不会艰难度日,她手中有那么多店铺,即使经营得不好,吃穿还是不愁的。”

  阮致武一惊:“大哥你知道大嫂背后做的事?”

  阮致文颔首:“当然知道。”

  阮致武就奇怪了:“大哥既然知道,为何不把那些店铺要回来呢?那本是阮家的,这也是我今天找你的第一件事。”

  阮致文猜测弟弟找自己的第二件事是什么,十有八九同玉贞有关,而他之所以没从宋绣程手中夺回那些店铺,正是和玉贞有关,他就道:“那根本不是阮家的,而是乔家的。”

  阮致武愣了下神。

  阮致文把玩着酒盅,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,涩涩的苦苦的,突然一仰脖子,把酒干了,悠然一叹:“当初是我鬼迷心窍,对乔家做下那种丧尽天良的事,在落狱之前,乃至落狱之初,我都没有后悔过,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错了,可在大牢里这段时间我才想明白了,我是真的错了,我对不住玉贞,对不住姑母,更对不住姑父。”

  哥哥能够醒悟,虽然有些晚,阮致武还是非常高兴,提起酒壶给阮致文斟酒:“哥你是怎么想明白的?”

  阮致文道:“很简单,玉贞虽然去衙门状告我,可她并不想我死,为此我很感动,也才会内疚。”

  阮致武一副吃惊状:“大哥你也想到这一点了?我就知道玉贞根本没想让你死,否则当时以她和曹天霸的感情,只需一句话,曹天霸一下令,大哥你莫说有罪,没罪你也活不成。”

  阮致文点头:“所以,我内疚,自责,懊悔,我就想为玉贞做点事。”

  阮致武皱皱眉,不是很明白。

  阮致文道:“宋绣程带走的那些店铺本都是乔家的,是我和曹荣安合谋陷害乔家所得的好处,我在大牢里深深的意识到,银子再多有什么用,平安才是福气,我也就明白为何很多人喜欢做善事,如果能够用银子买来平安,我愿意。”

  阮致武连忙提醒他:“张姨娘花银子救了你,大哥你不要以为有银子就可以为所欲为,假如曹天霸没走,或者假如来的新任协领是个包青天,没人能救得了你,所以人就是不能做恶事。”

  阮致文频频点头:“我知道,我明白,正因为我懂了这个道理,我才想做点好事,其实也不算好事,本就是我该做的,那就是把乔家的店铺都还回去。”

  阮致武听得云里雾里:“大哥,那些店铺可都让大嫂带走了,你拿什么还?”

  阮致文道:“我之所以没有向宋绣程追回那些店铺,是料定她以后会跟玉贞斗的,因为她认准是玉贞和玉贞的祖父害了宋赤诚,害了宋家,那个女人,心胸狭隘,必然会报复,而她除了有些小聪明,怎么会是玉贞的对手呢,所以最后她必然是输定了,而那些店铺,必然会被玉贞夺了去,你看,我的心愿就达成了。”

  阮致武恍然大悟,一拍脑袋:“我明白了,大哥怕直接去还玉贞不会要。”

  阮致文点头:“玉贞也是个要强的人。”

  阮致武拍了下他的肩膀,感触良多:“大哥,你真的变了。”

  阮致文低头看着酒盅,细腻的白瓷,能用得起这种上等白瓷的人家,都是殷实人家,这说明阮家还是很富裕的,可一旦想起牢狱中的那些日子,他就像做了场噩梦,心有余悸:“经历过生死的人,能不改变吗,在大牢里的时候,我想着只要能活,宁可贫穷,哪怕我只是个跑堂的卖柴的做苦力的,只要能活,比什么都好。”

  说到这里,他把目光放出去,这个以前他没看上眼的小园子,如此的美,甚至凋零的花也美,枯萎的草也美,生死两重天,他经历过,所以懂得。

  他又道:“爹去大牢里看我,更让我震动,平时我从来没有对他那么依恋过,可那次,我见他唉声叹气,人也苍老,我才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可怜天下父母心,我没能够养他老,反倒让他为我担心,深感对不住他。”

  阮致武一拳打在桌子上,震得碗筷盘子酒壶哒哒的响,愤怒得直喘粗气:“可是爹到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,我怎么都觉着爹是遇害了。”

  阮致文立即接道:“此事一定与宋绣程有关。”

  听了此言,阮致武先是愣了一下,接着腾的站起:“就知道是那个娘们搞鬼,我这就杀了她给爹报仇。”

  阮致文一把拉下他:“你别冲动。”

  阮致武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,他对父亲颇多怨言,可是,那毕竟是他的父亲,他气道:“大哥,常言道,杀父之仇不共戴天,我身为男儿,得给咱爹报仇。”

  阮致文死死抓住他的手腕:“你别急,听大哥把话说完,我也只是猜测,无凭无据,一旦错了,我可又是犯了大错。”

  这样一说,阮致武才坐了下来。

  阮致文继续道:“我之所以怀疑她,是那次爹去大牢看我,我就告诉爹,宋绣程应该是暗中夺了不少阮家的店铺,我当初没理会,是因为那些店铺买卖不景气,我有种破罐子破摔,也因为宋绣程是我妻子,想她夺了阮家的店铺,那些物事也还是我的,可我进了大牢,怕是能以活命,就告诉爹,宋绣程想与我和离,阮家店铺不能让她带走,让爹找宋绣程要回来,之后,我就听说爹出事了。”

  阮致武太过愤怒,他本来就不喜欢那个大嫂,听说父亲或许是给宋绣程害了,气得把拳头攥得咯嘣嘣的响:“大哥你分析得很对,一定是爹找那个贱人想要回店铺,她不肯给,就把爹害了。”

  阮致文叹了声:“如果真是,倒是我害了爹才对。”

  阮致武忙安慰他:“大哥你不必为此自责,杀了宋绣程给爹报仇就是。”

  阮致文其实就是个油腻小生,从前只知道扮俊雅风流取悦女人,而此时,他那双桃花眼迸发出来的,却是凌厉的光芒,道;“我当然会给爹报仇,但不是现在,因为我们要找到凭据方行。”

  对此,阮致武也赞成。

  兄弟两个说了半天,口干舌燥,于是继续喝酒,咽下一口酒,阮致文问:“你不是说还有第二件事吗?”

  阮致武嗯了声,欲开口,有些犹豫,是怕说了他会不高兴,最后还是说了,只是声音很低:“大哥,你去看看玉贞吧。”

  阮致文捏着酒盅正待喝酒,忽然停下了动作,酒盅杵在嘴唇上,半晌没有言语。

  阮致武看着他:“说到底,是大哥你错了,既然大哥知道玉贞没想让你死,更应该去看看她,赔礼道歉,承认错误,由她打由她骂,这事方能彻底解决,否则以后你也不敢面对她,她也懒得看见你,难道这门亲戚就断了不成,曹大人去山东上任了,玉贞和姑母还留在曹家堡呢,咱们兄弟,有责任照顾她们,可你和玉贞一直这样僵着,不太好。”

  阮致文慢慢的把酒倒入口中,辛辣的酒顺着喉咙流了下去,他又缓缓的放下了酒盅,拿起筷子夹菜,阮致武一把抓住他的筷子:“大哥,你活着出来,一切都要重新开始,包括你和玉贞之间,再说,你根本还是喜欢她的。”

  是啊,宋绣程不过是自己攀龙附凤才娶的,张茉莉也不过是自己贪财才娶的,而玉贞,才是至爱,可当初乔广元出了事,怕给殃及,狠心和玉贞解除了婚约,可心里一直没放下玉贞,本身就是自己错了,既然想重新开始,认个错,又算什么,于是,他点了下头:“好。”

  他答应之后,也并没有说说就算了,第二天,真的去了乔家,不过不巧的是,玉贞不在家里。

  玉贞是去探望云拂衣的,曹天霸走了,在新任协领跟前混得如鱼得水的柳长风叫人告诉玉贞,云拂衣病了,希望玉贞能去看看。

  因为和柳长风闹得不愉快,玉贞最近甚少去云记画坊,就怕遭遇到柳长风,彼此都尴尬,可云拂衣病了,自己再不去看看,倒显得心虚,于是拿了些礼品,带着个丫鬟,就往云记画坊而来。

  没进门时还在担心,祈祷柳长风不要在家,难得,进门之后发现云拂衣正在整理书画,画坊内除了新雇请的一个帮忙做些粗活的丫头,并无其他人。

  玉贞松口气。

  见她来,云拂衣非常高兴,拉着就去里面做,玉贞有些奇怪:“姐姐到底是什么病?”

  云拂衣笑着反问:“谁说我病了?”

  玉贞刚想说是柳长风,话到喉咙处憋了回去,道:“碰到个熟人,听他说的。”

  云拂衣也没有追根究底那个熟人是谁,指着自己:“妹妹看看,我这不是好好的。”

  玉贞道:“姐姐没事就好。”

  云拂衣莞尔一笑:“如果没人撒谎,你都不来看我,我还得感谢那个人呢。”

  玉贞不知她这话是在磕打自己还是纯属玩笑,试想以云拂衣的聪明,大概已经猜到了是柳长风,玉贞唯有顺着她的话,也笑了:“或许那个撒谎的人只是好心,毕竟我们姊妹好久没见了。”

  云拂衣吩咐丫头看茶,借此把这个话题打住,然后指着墙上的一幅画道:“妹妹看,我的新作,如何?”

  玉贞顺着她的手看过去,画幅很大,因为上面足有四个人物,很显然是一对夫妻和一双儿女,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看天上的一只风筝,旁边春花灿烂。

  玉贞立马想到,这是云拂衣做的自画,功力自然到家,这寓意也十分美好,玉贞道:“这是姐姐一家吧,真好呢,看着都让人羡慕。”

  云拂衣一笑:“羡慕我就赶紧多生几个孩子。”

  忽然想起什么,歉疚道:“你和曹大人成亲,我实在有事,所以才没过去贺喜。”

  她到底是不是实在有事玉贞不确定,但她叫人送了好多银子过去,玉贞数了数,刚好是自己当初帮她开画坊所需银子的数目,玉贞便猜测,她这是清算好债务,准备跟自己绝交吗?

  要说绝交也没什么了不起,失去一个知己,玉贞会难过,但如果她不信任自己,那失去就失去吧。

  看她道歉,玉贞笑着摇头:“没什么的,横竖也是简单办的婚事。”

  云拂衣道:“是啊,我还想呢,按说曹大人是什么人物啊,为何你们的婚事办得如此简单呢,甚至说有点寒酸。”

  玉贞倒没觉着寒酸:“我家大人急着往山东上任,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,所以赶在他走之前办的喜事,也就难免匆促,为此我娘也是不十分高兴,我倒觉着大操大办,太累呢,我这个人容易满足。”

  云拂衣眸光闪烁:“你满足,是因为曹大人真心待你,常言说,易求无价宝,难得有情郎,假如一个男人真心待你,贫穷富贵,都不算什么的。”

  玉贞正是为此知足,见她有几分艳羡的神色,算是安慰吧,便道:“二爷和姐姐,也是伉俪情深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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